根本没有人会在乎,医院的妇产科楼道里,多了一个,或是少了一个落寞的女人。
我把高跟鞋踩得咔咔响,冲进公司角落的老板办公室,老板,有空吗?
老光头趴在电脑前,脑袋锃亮,忽然浑身一抖,估计是被我突然开门吓到了,有空,怎么了。
我直接把行政打好的审批单递过去,我要请假,三天。
老板不为所动,把身后的躺椅压的老低,仰头看我,你上一句说什么来着?
老板,有空吗?
没有。
这就是我现在所呆的傻缺公司,还有傻缺老板的状态。
从几年前加入开始,同事一直人心浮躁,私下里逮着机会就要骂老板缺心眼,傻光头,二秃子。
老板呢,除了发工资比较准时,做其他任何事情,从来没准时过,不慢半拍不舒服。
大概一直被员工骂成傻子这事,老板也得过几年才能知道。
毕竟公司一个萝卜一个坑,待遇也还尚可。大家虽然心态浮躁了点儿,真心要走的人,倒是一个没有。骂人的时候谁都有份儿,消息当然也不会传到当事人耳朵里。
如果被老板拒绝一次就心灰意冷,大概我在公司,也呆不到今天。
我把请假审批的单子收回来,故意压着嗓子说话,我闺蜜被野男人搞怀孕了,我要去帮她揍人。
身前的躺椅嘎吱嘎吱,响了几声,老光头慢慢起身,一改平常慵懒的样子,眼睛里竟然带着火,走过来用力把我手里的审批单抽走,不声不响的签完,又递过来还我。
末了还交代我一句, 你们这些年轻人啊,不知道爱惜自己,以后有你们后悔的,去吧去吧,需要帮忙就打我电话。
为什么有的公司明明很小,依然可以在恶劣的大环境下屹立不倒呢。这和有些男人外面彩旗飘飘,家里红旗不倒,是一样一样的。那个掌握方向的人肯定明白,有些眼前的东西很重要,但有些背后的东西,更重要。
出租车里,我看着刁姐说,我就是这么请的假,也没什么曲折啊。
难怪哦,你们公司这个时间应该是最忙的吧,老板倒是挺坦率的。
刁姐嘴唇略微有点发白,唇膏都懒得涂。
自打见了面,我一直想问孩子是谁的。只是刁姐只字不提,我也不好追问。女人执意要藏在心里的事,肯定是问不出来。身为女人,我很清楚这个道理。
如果刁姐不主动提,别说去揍那个男人,甚至是谁我都不会知道。不过说到底,我请假过来,也只是希望能陪陪她,至于怎么决定,不是我应该考虑的事。
形单影只的女人,在医院妇产科遭受的白眼和冷漠,我经历过那种滋味,这辈子都不想再经历第二次。
不过后来我倒是想通了,根本没有人会在乎,医院的某个楼道,多了或少了个落寞的女人。真正看不起自己的,其实就是自己。
一个亢奋的女人,陪着一个落寞的女人,排队,挂号,尿检。
刁姐始终没有多说一句话,倒是我一直喋喋不休,消毒水味刺鼻,我完全静不下来,只能通过语言发泄心中的烦躁。
趁着等待检查报告的功夫,我站在走廊尽头的窗边,好呼吸几口新鲜空气。
窗外阳光正好,对面楼下停了几辆救护车,前挡玻璃刚好反射了阳光过来,白晃晃的,刺眼的很。我只好回头往里看,忽然的明暗变化,一瞬间竟然让我怀疑,窗里窗外是两个世界。
一个世界是真的,一个世界是假的。
刁姐坐在过道的椅子上,看着手里的病历本发呆。这种医院通用的蓝色塑料椅,三个座位连成一排固定在地上,但是很少会坐满三个人。我曾听圈里的男生说过,公厕里男生的小便池,也是成排分开,也很少会在同一排有人站满。
大概人的本性都是孤独的,无论在什么地方,也无论男女。
从小到大,我所见过所有病例本,上面的字从来没有认清过。不过我并不觉得奇怪,医生这个群体有需要保守的秘密,和我们性瘾患者需要保守自己的秘密一样,并无本质区别。
只是刁姐一直盯着病历本出神,肯定不是在研究上面写了什么,她又不是医生,这说不通。
我去咨询台,找小姐姐讨了个一次性杯子,接了大半杯热水,走过去递给刁姐。
姐,喝口水吧,你嘴巴都要干裂了。
刁姐愣了一下,接了水,喝了一小口,忽然对我说,晨儿,要不我们回去吧,我不想查了,这孩子我想留下来。
我隐约能猜到点什么,刁姐一直不肯说出那个男人,也许是这混蛋家伙,一早就给出了答案,孩子不能留。
但刁姐不一样,她已经是个母亲。这世界上所有做过母亲的女人,从来都和狗屁男人们不一样。
我说,姐,来都来了,不给自己一个交代,难道不给孩子一个交代么?
刁姐把手里的杯子捏的紧紧的,又放在身边的椅子上,继续看腿上看不懂的病历本。
旁边的电梯“叮”的一声开了,一个大肚子孕妇,一只手扶着腰,另一只手紧紧搀着身边的男人,慢慢走了过去。我偷偷瞄了眼刁姐,自打我到了北京,还是头一次见她眉头舒展,嘴角上扬,真正笑出来。
只是这笑容转瞬即逝,可能连她自己都没有发觉。
人总是这样,在舒适的环境呆久了,就会认为别人的悲惨世界和自己无关,管它是痛苦还是悲伤。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个没心没肺的女人,同为性瘾患者,刁姐恐怕也是如此。可实际上呢,生活不过交代了一个小小的插曲,那个大大咧咧的腰后,竟然一下子,就变成了我不曾认识的模样。
我忽然觉得自己和普通人并没什么分别,那些任性和无所谓,不过是在骗自己。
刁姐的手机响了起来,应该是取报告的时间到了,我跟了过去。
黑白相间的条码,放到红色的光线下,里面的机器嗡嗡作响,很快把报告单吐了出来。
刁姐拿了报告单,直接夹在病历本里,我想看一眼都来不及。我明白刁姐的想法,明知结果如何,看与不看,又有什么分别呢?
敲门,进诊室,还是刚刚挂号的医生,大概对女人陪同做检查见怪不怪了,看都没看我一眼。
刁姐把手里的材料都递了过去,医生看了报告单,勉强抬头看了看,叫什么名字?
刁XX。
你这不是没怀孕吗?不过月经推迟了这么久,平时是不是经常熬夜还喝酒啊,我给你开点药调理一下,回去记得规律作息,别再喝酒熬夜了,年纪轻轻的,身体弄的什么样子。
刁姐回头看了我一眼,懵了。
我说医生,可是她用试纸测了的,是两条红线哎?
医生终于抬头看了我,表情带着一丝鄙夷,什么试纸,要是试纸那么准,还要我们医院做什么?长期生活不规律导致内分泌失调了,试纸测的准才怪。
刁姐张嘴想再问点什么,医生直接把病历本和材料丢了回来,只好作罢。
我一直认为,当人的心情不同,站在阳光下会有不同的感受。
年少轻狂的岁月,我曾和某个男人在酒店呆了三天两夜,这么多年过来,那个男人的长相早已经模糊。只是第三天走出了酒店大堂,站到阳光下,觉得整个世界都是那么刺眼,闭上眼睛,能看到自己的眼皮是红色的,身体倒是掉进了冰窟一样冷,冷到抱着胳膊,浑身发抖。
牵着刁姐走出医院,从走进阳光的第一刻起,刁姐的手就开始出汗,我能感觉到她的手冰凉,骨头都是凉的。我只能更用力的抓紧她,再用力一点。
我说,姐,天气不错,咱吃点什么去吧,我请客。
刁姐抬头看了几眼,不知道看到了什么,一下子笑出声来,算了,还是回家吧,我下面给你吃。